綜觀上述發展,伊朗的反美情結雜揉歷史、宗教、經濟、民族、內政等元素,並非民主與共產、美國與蘇聯等二元結構所能簡單動員,自也難隨冷戰消融;此外美國在伊朗革命後屢興制裁,重創伊朗經濟,甚至擊落伊朗民航機,種種舉措看似打擊伊朗,實是在替反美正當性添柴加火。
長此以往,神權政府即便存在話語壟斷危機、經濟困境、治理弊病,卻總有美國的吊詭助攻相救援,雙方因而共構一段敵意高漲的依存關係,直至今日。
一擊未成,免疫再起
對美國而言,伊朗的反美現象難以瞬間逆轉,過度施壓又只會鞏固神權政府的統治,故最上策應是以張弛有度的政策,力求“有感施壓”,從而迫使伊朗溫和派坐上談判桌,既換得美伊妥協後的政治均衡點,也減緩伊朗反美力道,2015年的JCPOA即為一例。
彼時美國經歷阿富汗戰爭、伊拉克戰爭、阿拉伯之春騷亂,已無心戀棧中東軍事泥淖,又不願將大好江山拱手他人,便以外交仲裁推進政治影響力。故在伊核問題上,奧巴馬先以制裁棍棒教訓伊朗,又頻頻釋出談判訊號的胡蘿蔔,最終成功獲取魯哈尼(Hassan Rouhani)為首的伊朗溫和派信任,以暫緩對伊制裁,換到核計劃的凍結。
然而溫和與強硬之爭不僅伊朗有之,白宮內部亦然。JCPOA之所以能成功簽署,雖有伊朗首肯,卻更有奧巴馬等溫和務實派的大力推動,方能水到渠成;然而特朗普上台後,白宮新保守主義勢力崛起,美國的中東政策由此調轉風向,由縱橫捭闔換成了單邊拉攏,以色列與沙特成為美國的中東戰略主心骨,巴勒斯坦議題日趨邊緣化,伊朗也成了必須強硬管束的對象。
而在特朗普團隊中,蓬佩奧(Mike Pompeo)與博爾頓(John Bolton)象徵了兩種對伊政策典型,前者認為推翻神權政府成本過大,扶持親美領導人即可;後者則主張神權政體必須瓦解,方有可能讓伊朗徹底親美。而就結果觀之,特朗普顯然更相信後者的諫言,才會以“推翻神權政府”為目的,在極限施壓的窄道上狂飈:先於2018年單邊退出JCPOA,又在2019年拉升對伊朗的經濟制裁力道,幾乎將伊朗打成石油零出口的慘況,後者更於當年年底爆發1979年革命後最大示威。
然而就在此時,特朗普又重蹈前人過度施壓的覆轍,下令美軍擊斃革命衛隊將領蘇萊曼尼(Qassem Soleimani),結果反倒激發伊朗反美民族主義,遂令此前布局功虧一簣。在伊朗的政治脈絡內,外部施壓一旦超過臨界點,便會化作民粹養分,為神權政府所吸收,致使伊朗再次免疫,政權也終得鞏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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