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實體政治中,民意往往走在政策之前,或是成為政策執行過程中的化妝師,蔡英文經常放在口中的“改革”語詞,被塑造成為“進步”的同義語,“改革”是一面進步的大旗,誰是“反改革者”,就是跟不上“進步價值”,媒體成為民意塑造工具。諸如對“軍公教年金改革”、“轉型正義”議題,透過民意式的輿論造勢,同步於立法院立法進行,達到歷史記憶的清算目的。
法制政治是民主政治的同義詞,但在新政府治理之下,透過立法、司法、大法官、監察等意識形態人事任命與控制,堵塞行政、司法救濟管道,最後,僅留下不具法律效力的公投之路。
社團的政治目的是否成為現實,仍要在立法過程較量。雖然蔡英文政府已具有全面執政優勢,但也無法排除自身矛盾的困境。非執政黨的相反意見,無緣立法,僅能透過公投來表達訴求,11月24日,台灣地方公職選舉,同時增加了10個公投案的民意表達就是這種現象的表徵。
這10個公投案可以簡化為5個概念,“平權、能源、正名、環保、食安”。這些案子,長期以來是社會政治運動的核心議題,民意表達的結果,執政黨的主張完全敗北,突顯出以往少數民意凌駕多數民意的霸凌現象,政治精英透過少數民意操作的民粹政治,一覽無遺地被暴露出來。
民意的可塑性,是民主政治的黑洞,民意的塑造,也往往是一種利益表現,強勢的少數透過權力,宰制多數且沉默的意見,但當反對聲量出現,權力者更想以“假消息”進一步反制輿論場,在朝在野立場互換,權力傲慢油然而生。
三、民主政治壓力調節的消亡與民心
1、民主政治壓力調節的消亡
民主政治理論的討論“衹談民意,未談民心”,肇因於民意可被觀測,民心則無法測度。衹是學術上不可被觀測與研究,不代表現象界的不存在。
在中國傳統政治思想中,“民心”是權力得失的評量根本,上位者不僅僅重視已說出的“民意”,更擔心人民內心世界的活動。在《大戴禮》〈盛德〉篇中談到,“無德法而專以刑法御民,民心走,國必亡。亡德法,民心無所法循,迷惑失道,上必以為亂無道。”
這段話闡述“德法、刑法、民心”三個概念關係,不但不八股,實具現代意義。“專以刑法御民”,在一定程度上合乎2016年新政府上台的作為,例如“促進轉型正義條例”透過立法機構立法,看似具有正当性,卻背離現代法理邏輯,忽視了“法治政治”的精神。強行運作,民心離散。更何況是“德法不彰”的貪腐問題,慶富案與該案相關的待監者脫逃。皆是德法腐敗實例,演變成社會不滿情緒,上位者卻視“為亂無道”,進一步政治箝制,例如“假新聞”的入罪說,便是“杜民之口甚於防川”,止亂御民之術的循環,將造成民心迷惑失道,演變成社會苦悶的心理狀態。
比較政治學者,或許會提出中國傳統政治乃是封建專制體制,與今天的民主政治制度形態無可比較,民意的掌握足矣,何須借古論今高掛“民心”概念。但高雄的狀態,是單一政黨執政了20-30年之久,若以長期掌握政權的視角,古今對權力的使用並無不同。
民主政治本應有調節“社會政治壓力”的功能,但長期執政,此功能也難存在了。長期執政的結果,形成兩種宰制現象,一是政策偏好的一貫性,形成他者排斥性的現象;其二是控制性組織結構的完善構建。政策的偏好有兩種,一是政策的實踐,另一部分便是意識形態正確性的壓力。組織控制已經從政府移轉至民間社團的權力流動,成為利益的共同體。
在雙重壓力之下,造成多數民眾心理的不滿,卻礙於現實政治壓力,民眾找不到壓力紓解的出口,這些可以從民意機關採訪過程,被採訪者的恐懼心理,反映出“沉默螺旋”現象的存在。
民主政治重視民意,但“民心”在民主政治制度也並不虛幻。民心的匯集實來自於民主政治壓力調節的消亡,“台灣最大黨是討厭民進黨”是較貼近的一種民心訴求。
2、“民心與民意”選戰較量的試驗
民進黨取得政權的利器,來自於社團組織、群眾運動、與話語權掌控,在台灣南部鄉民更是膜拜式追隨,2004年陳水扁選舉,南部鄉民喊出“肚子扁扁也要選阿扁”,2016年總統選舉達到了巔峰狀態,民進黨不但掌握民意話術,也掌握了本土民眾情感與民心歸向。
但在民進黨如日中天的時刻,2018年台灣選舉,出現了詭譎的變化。一股韓流在高雄破繭而出,並向北部外溢衝撞,原本十分平淡的選舉活動,卻因“韓流”,形成熱浪滾滾,並翻轉了民進黨執政的優勢。
民進黨在高雄執政已經超過20年,“政治團體、社會團體、利益團體”已經形成盤根錯節,政治結構化緊密,百姓對此結構無力衝撞,衹有默默承受。從民意上理解,韓國瑜在今年5月民意調查時,與民進黨候選人支持度比較,根本談不上競爭的地位。
當韓國瑜到高雄接觸當地民情,指出“民心思變”,五五波的態勢可見。民心既要思變,打破並超越現狀,勢必得衝破意識形態枷鎖,喚醒高雄人內心改變的渴望,以“民心對抗民意”成為選戰的途徑。
“強經濟、去政治、講廉潔、不惡言”是韓流主軸,針對“中產階層、中小企業、在地農漁民眾”喊出“人進得來、貨賣得出去”,針對青年“喊出北漂回流”,件件打動人心,高雄選戰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民心與民意”的競爭。“韓流”雖是指選戰中候選人所表現政治文化的簡稱,本質上卻是與“民心”共鳴的政治心理反射,韓國瑜正是扮演掀開“民心”壓力鍋鍋蓋的角色。如果民粹政治是“藉由強調外在的危機,吸引民眾的扈從”,韓國瑜基於民心的選戰,則是“願景與溫暖”的新模式。
四、結論
民粹、民意、民心三者,共項為“民”,但其概念意義,卻有不同的指向。
民粹的內涵,可以分析出“權力宰制─民意控制─改弦易轍”模式的概念意義。民意在學理上則比較明確,是一種對公共政策的看法與立場,但在現實政治中,民意具有分眾化特徵,民意匯流成為民意的渠道,在台灣民意溢出了公共議題領域,往往成為族群間傷害的工具。
民心則存在生活方式的底蘊,具有普遍性、隱伏存在的特徵。民心的匯集來自於權力傷害的積纍,受制於政治權力與輿論的控制,往往在生活訊息場中流串,形成一種集體苦悶的社會心理現象,是有待被揭開的壓力鍋。
西方政治理論所關注的“民意”政治,在東方政治文化中,還必須關注更廣泛的政治心理與民心歸向問題。不論民粹式的意識形態枷鎖有多牢,民意塑造與控制有多密,一旦民心離散,意識形態、民意控制也將會隨之瓦解。
從高雄選戰觀察“民粹、民意、民心”三者實具有競爭關係,選戰的勝負來自於民意具體的計算;民粹政策的推動則是選戰政治形勢的基礎;選戰進程對民心脈動的理解與共鳴是選舉策略的重心,終極影響是權力的交替,這真是一個重要的政治經驗。
註釋:
①一派強調公共政策應該以多數民意為依歸;另一派主張應由少數精英與專家制定。
②馬英九〈從感恩出發,從謙卑做起〉《馬英九總統關鍵報告實錄》(台北:華僑救國聯合總會編印,97年),10頁。
③長期暴露在相同電視訊息下的閱聽人,會被電視機灌輸相同的觀念,產生共同的世界觀、價值觀以及角色認同,這就是所謂的涵化(Cutivation )。
④根據Hartman,Janda&Goldman的運用電腦規劃政治意識形態分析的研究,以“自由─平等,自由秩序三個概念”針對四個派別,形成四個象限,研究區分的結果。民粹派人士偏愛大有為政府,視所有公共問題為政策問題,有賴政府的介入,來加以處置。余致力著《民意與公共政策─理論探討與實證研究》(台北市:五南出版社,91年),18-20頁。
⑤如果一個國家或政黨領袖經常以直接訴諸民意的方法,利用群眾的偏見,並煽動群眾的情緒,達到動員與裹脅的目的,作為其政權或政策合法的基礎,便可以稱之為民粹主義的政治。請參閱黃光國著《民粹亡台論》(台北:商周出版,2003年),14頁。
(全文刊載於《中國評論》月刊2019年2月號,總第25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