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虛詞相反相成的實詞是文獻內容和主題的映射,其背後涉及反映觀念史演變的重大命題。同樣以“五經”為例,《詩》《書》《禮》《易》《春秋》中的第一高頻實詞分別為“我”“王”“人”“象”“子”。《詩經》具有最強的主體抒情色彩,恰如《毛詩序》所謂“以一國之事,系一人之本”。《尚書》為上古三代帝王典、謨、訓、誥、誓、命等文獻記載,以記錄“王”之言行為核心。孔子以“克己複禮”來約束人,“禮”是人內在品質的外化,因此談“禮”不基於人則會失去根基。“象”作為《周易》的解讀對象是不言自明的。“古者庖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易》八卦,以垂憲象。”《說文解字序》中的這段話,說明“象”不僅是《周易》的關鍵,也是漢字造字觀念及中華文化思維的體現。《春秋左傳》中首位高頻字為“子”,其中包含第二人稱單數與諸侯國君稱謂雙重意義。後者是《春秋》敘事的核心所在,孔子作《春秋》,正是為了以微言大義記錄“禮樂征伐自諸侯出”的非常時代,作為編年體史書,各諸侯國君臣的秩序與道德選擇構成了其潛在的緯線。
用數據來表征“詩分唐宋”
錢鐘書《談藝錄》以“詩分唐宋”開篇,影響甚廣。此說實承續前人而來,宋代嚴羽論詩便有“本朝人尚理,唐人尚意興”之說。唐宋詩之別在於體格性分,相對較為玄妙。通過量化分析,可對其語言層面的特征作出細致把握。通過對《全唐詩》五萬七千餘首和《全宋詩》二十五萬四千餘首的詞頻統計顯示,居於前十位的高頻詞分別為:不知、何處、萬里、千里、不見、不可、白雲、今日、春風、不得(《全唐詩》);不知、春風、平生、不可、萬里、千里、人間、不見、十年、何處(《全宋詩》。下文中詞頻位序將在括號中注出,故不再一一說明)。
將統計擴展至前一百位,有關唐宋詩風之辨的許多命題都能夠在語詞的褶皺中被展開。作為嚴羽論斷的例證,在前一百位中,唐詩裡比興尚意的寫景語匯更居前列,如排名第7的“白雲”與第11的“明月”,雖只是詞匯片段,唐人氣象儼若可見。作為參照,這兩個意象在《全宋詩》詞頻統計中分別降至19與23位。嚴羽“本朝尚理”的觀點同樣能在統計數據中獲得佐證:宋詩中“平生”(第3位)、“人間”(第8位)等哲思人生的“理語”排位較唐代(分別居於第30、13位)又有上升。另一點值得玩味的是,宋人雖崇尚自守慎獨、內求於心的理學,詩中卻不乏唐人所極少寫到的“功名”(36)、“富貴”(78),而唐詩中常見的“惆悵”(15)、“相思”(22)等與“理語”相對的“情語”在宋詩詞頻列表中跌出了前一百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