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題:“特朗普的‘筆尖’ 台灣的命運” 作者:黃光國(台灣),台灣大學心理學系教授
白宮前國安顧問博爾頓出版新書《事發之室:白宮回憶錄》中,有幾段文字涉及兩岸關係,非常值得我們注意,博爾頓指出:特朗普最愛在白宮辦公室隨興比喻,先指向一枝筆的筆尖說:“這是台灣”,然後再指向那張歷史悠久、名為“堅毅”的大型辦公桌說:“這是中國”。
以“堅毅”的辦公桌比喻“中國”,那代表“台灣”的“筆尖”應當叫什麼?對特朗普而言,它具有什麼樣的象徵性意義?
特朗普是生意人出身,出任美國總統之後,許多人認為:他是位“看著帳本治國的總統”。他在意的“帳本”之一,是美國軍工複合體的利益。因為白宮和五角大廈高官退職後的主要出路,便是到幾家大型軍火公司去當掮客,領取鉅額薪酬,替他們推銷軍火。
一、提高台灣國防預算
從扁政府時期以來,美國官員就再三警告,台灣要有效抵擋中共入侵,國防支出必須達GDP的3%。但近年來台灣的國防預算,即使灌入相關的基金支出項目,也僅達GDP的2%。若真要達到3%,國防預算必須由現有的3300億暴增到4500億以上,然而目前政府揮霍成性,特別預算及補貼名目層出不窮,勞保等諸多基金都已經處於破產邊緣,如何可能每年增加1000多億軍費?
根據斯德哥爾摩和平研究所的分析,自上世紀90年代中葉後,台灣的國防支出即停滯在每年100億美元左右,中共90年代初的國防預算僅為台灣的兩倍多,但由於中國大陸經濟快速崛起,如今已達二十五倍,雙方差距越來越大。
當下台灣國防的最大難題正是預算不足,以蔡英文熱衷推動的潛艦國造而言,預估二十五年內完成八艘,總價達新台幣四千億元。其它進行中的國艦國造方案,包括飛彈巡防艦、沱江級巡邏艦、兩棲運輸艦、救難艦,2026年前的費用即超過千億。因為預算不足,多半計畫衹能完成首艘原型艦,難以啟動開銷更大的量產。面臨裝備老舊問題的不僅是海軍,陸軍的戰車和火炮、空軍的幻象戰機及C-130運輸機等主力,皆到了需汰舊換新或性能提昇的年紀。因為受限於預算困難,許多裝備更新計畫都衹能“桌上畫畫,牆上掛掛”,難以落實。
除了預算限制,國軍向美國爭取先進武器,還受美國決策者的政治考量,例如老布希總統1992年同意出售F-16戰機,距台灣提出需求已十餘年。事隔二十七年,特朗普在其“印太戰略”的考量下,才決定增賣第二批F-16給台灣。
特朗普的國家團隊看到民進黨政府不斷採取去中國化的“反中”行動,認為這是一着可用的“活棋”。美國國會通過並由特朗普簽署《台灣旅行法》,允許美國高階官員來台灣,並促進美、台高層實質的“互訪外交”。2019年10月,在台灣總統大選期間,美國又通過《台北法案》,要求美國行政部門採取行動,支持台灣、維持外交關係。對於台灣外交有重大傷害的國家,美國應減少對其經濟、安全與外交方面的交流。
任何人都不難看出,這些行動就是米爾斯海默在《大國政治的悲劇》一書中所說的挖牆腳(roll back)。蔡政府也不負美國所望,2019年10月29日,立法院三讀通過《新式戰機採購特別條例》。由行政院編列2500億預算,採購66架F-16V戰機,平均一架要價37.8億新台幣!據《中國時報》報導,軍火商洛克希德·馬丁公司宣布:最新型第五代匿蹤戰機大降價,一架F-35A衹要23.7億新台幣!台灣購買舊型的F-16V價格竟然比F-35A貴,這難道不是拿台灣納稅人的錢在“養肥”美國的軍火商嗎?
蔡英文連任發表總統就職演說當天,美國國務卿蓬佩奧以推特送給“台灣總統”賀電,同時又宣布售台18枚新式重型魚雷,也是“一口價”,每枚1000萬美元,由美方決定,沒任何議價空間。
二、日、韓兩國“討價還價”與台灣的“油水”
博爾頓在他《白宮回憶錄》中爆料說,美國總統特朗普要求日方每年負擔八十億美元的駐日美軍費用,是日本原本負擔金額約十八億美元的四倍以上,否則將撤走所有駐日美軍。
博爾頓在書中說,去年七月他訪問日本時,向時任國家安全保障局長谷內正太郎解釋,為何特朗普希望日本從2021年起,每年負擔八十億美元。博爾頓說,要求日本負擔八十億美元,是特朗普所謂“成本加五成利潤”的談判策略。博爾頓回國匯報相關情況後,特朗普說,讓日本、南韓等盟邦大幅提高分攤費用的最好方式,就是“威脅撤走所有美軍,這樣就能在談判中處於非常強有力的地位”。
共同社報導,特朗普還提到北韓試射飛彈,說“這是(向日韓)要錢的好時機”,認為這有利於要求盟邦提高駐當地美軍的費用負擔額。
美國與日本之間為期五年的駐日美軍費用分攤協定明年到期,雙方即將就新協定展開談判。博爾頓說,去年就向日本提出要求的好處,是“讓日本早點準備”。日本內閣官房長官菅義偉被媒體問到博爾頓的說法時,不願發表意見,但他否認美國已經要求日本負擔更多費用,僅說談判還沒開始。
日本對這個問題的態度非常篤定。為什麼呢?2019年,韓國承擔駐韓美軍軍費9.2億美元。到了2020年,美國總統特朗普“獅子大開口”,要求韓國為美國駐軍出資50億美元,引發韓國民眾多次抗議示威。經過多次協商之後,最後降為13億美元“成交”。這樣的“交易”,讓亞洲各國更加清楚看出特朗普總統的“商人性格”,並學會怎麼樣跟他打交道。
看到這些案例,大家就可以明白特朗普所謂的“筆尖”是什麼意思了。他拿起筆,朝擺在名為“堅毅”的大辦公桌上的文件書寫,衹要可以榨取台灣的“油水”,當他個人的治績,這支筆便可以繼續留著用。
美國一再警告台灣:台灣要有效抵擋中共入侵,必須將國防支出由GDP的2%提高到3%,也就是由現行的3300億元提高到4500億元。哪一天如果特朗普發現他的“筆尖”再也擠不出台灣的“油水”,那這支筆就可以丟了!
台灣在特朗普心中的意義是“油水”,這一點並不難理解。但博爾頓在一書所述對台軍售的經過,就十分的費人猜疑。書中說,中國大陸國家主席習近平曾明確要求特朗普不要軍售台灣,且不要同意讓蔡英文總統訪美,習稱這兩件事是兩岸穩定的關鍵。但博爾頓認為,1979年的“台灣關係法”授權美方軍售台灣以自保,習的多數立場與此法牴觸。
三、“悄悄執行”軍售
博爾頓說,他和美國國務卿龐培歐訂出策略,聯合當時的白宮代理幕僚長穆瓦尼,要說服特朗普軍售台灣。穆瓦尼曾是南卡羅來納州眾議員,美國武器大廠波音公司在南卡有幾個生產廠。
2019年8月13日,在與特朗普的視訊會議中,博爾頓等人說明,如不對台軍售,將有重大政治後座力。台灣將支付F-16所有費用,總售價是八十億美元,將為南卡州創造許多工作機會。
博爾頓在書中說,特朗普當時問:“你們曾想過不做這筆銷售嗎?”博爾頓說,他們沒想過。特朗普終於說:“好吧,但悄悄執行(do it quietly)。約翰(博爾頓的名字),你不會針對此事發表演說,對吧?”五天後,特朗普在媒體詢問下證實他已批准售台F-16戰機,並表示這筆軍售案價值八十億美元,“很多錢、很多工作機會”。
這件事費人猜疑的是:如果這筆軍火交易,單純衹是為了替南卡州的居民創造“很多工作機會”,賺“很多錢”,這是光明正大的事,特朗普何必鬼鬼祟祟地交代白宮官員“悄悄進行”,暗示他們“不要針對此事發表演說”?他們從這筆交易中,可以分到多少“封口費”?更重要的是:這筆軍火的買方可以分到多少“好處”,他們才會心甘情願地讓美國的“軍工複合體”榨取油水?
特朗普同意軍售台灣後,博爾頓在書中寫道:“我離開白宮後,當特朗普背棄敘利亞庫德族時,有人猜測他接下來可能背棄誰。台灣在這張遭背棄清單中名列前茅,而衹要特朗普還是總統,這種情況就可能繼續維持,這並不是一種令人高興的前景。”
博爾頓是共和黨中的“鷹派”。他雖然不喜歡特朗普的處事風格,在中、美“文明對抗”的格局下他卻是個堅定的“反中派”。所以他對特朗普將台灣列在“背棄名單”的“前茅”感到不爽,然而,即使特朗普在今(2020)年十一月總統大選中連任失敗,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拜登繼任,台灣的命運是否會改變?
芝加哥大學政治學教授米爾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在他的名著《大學政治的悲劇》中,很坦率地說出了台灣命運的必然性。他在徹底分析各種可能之後,米氏認為:中美兩國最可能的策略是“贊助盟友打代理人戰爭”(proxy war)。
四、向台灣說再見
米爾斯海默認為他的理論採取的立場是“攻勢現實主義”(offensive realism)。這是在西方歷史及文化條件下所建構出來的理論。依照這樣的理論,台灣的命運幾乎已經確定。因此,他在該書2014年版中,添加了一篇附錄,題為〈向台灣說再見〉。
他很清楚地指出:儘管美國有充分理由將台灣納入制衡中國聯盟,長遠來看,美國可能在下一個十年中的某個時點,不再有把握幫助台灣打敗中國的進攻。因為台灣離中國大陸太近而離美國太遠。如果中美之間要在“向台灣投射軍力”上競爭,中國可以贏得毫不費力。
米氏認為:在與捍衛台灣相關的戰爭中,美國政策制定者肯定不願意對中國大陸發動大規模攻擊,因為他們深怕中國會動用核武;而且美國也不會將其核保護傘延伸到台灣,“因為在台灣會被中國擊敗的情況下,美國不會將制衡中國升級為核對抗”。在他看來,關於台灣的利害權衡,並不足以讓美國甘冒核戰風險。畢竟台灣並非日本,甚至也不是韓國。
美國最終會放棄台灣的另一個原因,在於中國的民族主義。這是一股強大的破壞力,“它夾雜著過往積弱時,美國等和其他列強如何蹂躪中國,如何巧取豪奪香港、台灣等中國領土的悲憤情感”。由於中國在某一時點必將擁有足夠征服台灣的軍事實力,在未來的數十年間,美國對台灣的態度可能反覆無常。一方面,他有強烈的動機將台灣納入圍堵(containing)中國的聯盟,隨著時間推移,他也可能感受到與台灣保持親密關係必須付出巨大代價,因而在戰略上作出放棄台灣的結論。在米氏冷酷而且客觀的分析下,作為美國“背棄清單”中“筆尖”的台灣,該如何改變自己的命運呢?
(全文刊載於《中國評論》月刊2020年9月號,總第27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