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北京5月23日電/中國製造是怎麼走到今天這一步的?目前處在一個什麼樣的階段?未來有哪些趨勢?我將從過去、現在、未來做一個畫像。一己之見,與大家分享。需要說明的是,這裡的中國製造四個字應該加引號。中國製造即Made in China,在國際上它已經有一個定型的概念,對Made in China已有一個的固定印象。某種程度上,Made in China應該是一個過去式的專用名詞。其內涵就是價廉物美品質一般。如果要改變Made in China在國際社會,在世界製造業行業和製造業產品市場上已有的固化形象,我們還需要做一些事,需要做出更大的努力。這也是本文的主旨。
反思與調整:製造業的新定位
近些年,國民經濟產業體系正在發生劇烈調整。這個調整是對過去產業政策的反思的結果。或者說,中國製造是怎麼走到今天這一步的?有哪些需要反思、校正的東西?又有哪些需要確定下來的東西?
2015年國務院印發的《中國製造2025年》中的第一句話,製造業是國民經濟的基礎,是立國之本,強國之基,興國之器。這就是我們對製造業的新定位,關鍵是四個字:立國之本。7年前講這件事可能大家都一帶而過,印象並不深刻。如今已過7年,我們再看一看國民經濟產業體系當中,什麼行業能當得起立國之本這四個字,恐怕也只有製造業到了這樣的高度。
總書記也講過一句簡明樸實的話,實體經濟是國家的本錢。這個實體經濟概念,我認為是從2008年後在各個國家才開始流行起來的。2008年的金融危機給各個國家都帶來很大的警示:經濟過於金融化、過於虛擬化必出大問題。對虛擬經濟的反思和對實體經濟回歸,是這十四五年以來全球的大趨勢。英國曾經是最早實現了工業化的國家,但保守黨領袖卡梅倫上來之後推行再工業化。英國再工業化的概念告訴我們,工業化是一個動態的過程,它是進行時,沒有完成時。
我們的規劃是2035年實現工業化。但2035年以後中國是不是要放棄工業化呢?也不然。我們提出來的新型工業化概念,就說明工業化是一個動態的過程。在金融危機之後奧巴馬時期,美國也也提出製造業回歸。儘管在奧巴馬時期製造業回歸做得不是很多,但是到了特朗普時期,到了拜登時期,做了很多具體的事,它不再光是一個口號。
原來的一些新興工業化國家,如阿根廷、墨西哥等,最早接受了英國人貝爾《後工業化社會》的理論,認為現代化就是後工業化,而且是大趨勢,是第三次浪潮,過早地放棄了工業、放棄了製造業,或者說製造業、工業在國民經濟當中占的比重下降速度過快。所以這些國家在現代化的道路上遇到了一些問題,比如說中等收入陷阱等等。當然這是另外一個話題,在此不展開。
七年前,當時中國工程院的一些專家、院士屈賢明教授等人,模仿德國2013年頒布“工業4.0”,提出了中國製造業中長期發展的戰略規劃和思路。這個思路後來經過“起草小組”充實,以工信部、工程院的名義提交到國務院,最後變成了“中國製造2025”。但當時是什麼情況呢?一直是在強調結構調整,2016年還開始去產能,主要針對製造業。當時的支柱產業是房地產、金融、新經濟、互聯網+。
2016年之後,國民經濟產業體系出現了重要的調整和變化。首先是房地產,“房住不炒”,弱化房地產的投資功能。至今能看到房地產熱迎來了徹底的降溫,正在回歸本位;之後是2017年的全國金融工作會議上,提出了金融的功能第一位就是服務實體經濟,金融不是拿錢自我滾動、自我發展。大家可能還記得被抓的前任中信銀行(601998)的行長孫德順,中紀委的通報,第一條就是“嚴重違背黨中央關於金融服務實體經濟的決策部署,限制、壓降製造業貸款”;對於互聯網,也是從去年也開始回歸它的本位。互聯網流量為王、平台壟斷、大而不倒、無序擴張的生存法則正在調整,其投資功能、媒體功能開始逐步剝離。
“十九大”報告裡面出現了實體經濟這個概念,提出建設現代產業體系。這個概念不同於以往的工業現代化、農業現代化等等,現代化產業體系著眼於系統性、整體性。更不同於一二三產業的劃分,這個概念強調的是不斷調整產業結構,強調產業結構的“高級化”。現代化產業體系分四大塊組成,實體經濟是第一塊,第二塊是高新技術,第三塊是現代金融,第四塊是人力資源。對現代產業體系做這樣的劃分,無疑是有意識的突出了實體經濟、工業和製造業的地位。實體經濟是整個現代產業體系的基礎,高新技術、現代金融和人力資源為實體經濟服務。當然它們是相輔相成的關係,但是實體經濟放在了突出的首要的基礎的地位。實體經濟是什麼呢?實體經濟也包括采礦、能源、交通、建築等等,但它的80%是工業,而工業的87%是製造業。所以現代化的產業體系,最後的落腳點就是製造業。一句話,製造業是國民經濟的基礎,是立國之本。運用現代產業體系和實體經濟概念,實際上是對國民經濟產業體系的一個大調整,而調整的結果是突出了製造業在國民經濟當中的地位。
十四五規劃裡還有一句話,“保持製造業比重基本穩定,鞏固壯大實體經濟根基。”這是一個扭轉性的信號,就是要扭轉脫實向虛、製造業比重下降過快的現象。不僅是在中央層面上已經提出來了,而且各個地方都在落實。比如說北京的十四五規劃明確提出,十四五期間由現在的製造業占比11.5%,提高到15%左右,提高3.5個點,這個力度是比較大的,它不僅是保持製造業比重穩定,而是還要有所提升。當然提升的應該還是先進製造業,高端製造業,包括服務型製造業。
前些年,製造業相對邊緣化。在房地產熱的時候,我們在浙江這一帶調查,像溫州、金華這地方,一個家庭中,丈夫是在做製造業,妻子是在炒房子或者炒股票。到了年終之後,丈夫的廠子只能靠出口退稅賺到5%左右的利潤,企業靠銀行貸款過日子。但是妻子在炒房子、在炒股,賺的卻比從事製造業的丈夫要多。當然,這種製造業企業家灰溜溜的情況在逐漸扭轉。
我認為一些城市應該作出反思。舉一個杭州的例子。杭州歷史上實際是個實體經濟、中小製造業企業非常發達的地方,有錢鋼、民生制藥等等,杭州過去的實體經濟基礎很好,但是這些年電商發展迅速,毫無疑問它是新經濟的重鎮,是真正的國際性電商之都。但是,2010-2020年十年間,杭州市第二產業占比已從47.8%一路下降至20%。在數字經濟一路高歌猛進的榮光下,杭州工業的失落卻少有人問津,杭州的產業空心化。像杭州這樣的城市,應該反思,當然,有可能已經在反思。一個城市經濟結構過於單一,過於虛擬化,外部環境一旦有風吹草動,就將面臨很大的風險和變數。整座杭州城圍繞著阿里巴巴這樣一個大企業,延伸出了很多的產業集群,產業鏈,這個沒有問題。但是一旦阿里巴巴出現問題之後,或者說電商的發展速度減弱之後,整個杭州的經濟就將面臨著一系列的問題,如房價、就業、資金鏈等等。一個城市是這樣,一個地區是這樣,一個國家也是這樣。實體經濟占比太低或者下滑速度過快,就必然會面臨發展不夠穩健不可持續的問題。
信息化和工業化是什麼關係?我想引用浙江大學機械學院譚建榮院士的觀點,他說信息化再發達,還是要依靠工業,依靠製造業。他舉了傳感器和芯片的例子。信息化的發展主要還是要靠傳感器、芯片這些基礎的製造業。只有高端製造做到一定程度,才能支撐信息化的不斷升級。信息化能走多遠,主要依靠高端製造業能走多遠。我還想用一個故事講講信息業、通訊行業和實體經濟、製造業、工業的關係。閻錫山的父親在運城做生意放高利貸,他的兒子在太原做官,閻錫山接父親在太原待了一段時間以後要回去,閻錫山就說,你看你待了幾個月,你回去時,我這裡有什麼好的,你可以帶回去。父親給閻錫山說,我就看我床頭上有一個電話機,這個好,這個電話機我拿起來一叫,要紅酒有紅酒、要白酒有白酒、要牛肉有牛肉,這個東西太好使了。閻錫山就哈哈大笑,說這個東西只是一個通訊工具,它的背後支撐的是製造業,是工匠、是農民、是工人和企業,東西沒有製造出來,光有這個電話機不行。我覺得在今天,發展新經濟,推進信息化的時候,一定要想到,製造業和工業這個基礎不要丟掉,要把信息化和工業化結合好。
我們中制智庫有一個口號,叫做“製造業既不是朝陽,也不是夕陽,製造業就是太陽;製造業既不是紅海,也不是藍海,製造業就是大海。”很多朋友聽了以後說,你這個比喻挺好。其實,我們按照唯物主義的說法,物質資料、生活資料的生產它在整個社會發展的方方面面中,是基本前提,是第一位的。
中國現代化建設三步走的戰略與中國製造業發展的三步走戰略大體吻合,前者以後者為基礎。建國100年的時候,要建設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而中國製造2025提出來的,中國製造業發展的三步走戰略當中,2015-2025,是一個階段,要進入到製造業強國第二陣營;2025-2035年第二個階段,進入到世界製造業強國第二陣營的前列;到2045年,我們的目標是成為具有引領性的、有綜合競爭力的世界製造業強國。2045年建成世界製造業強國和2049年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大概4年的時間差。先要建成一個製造業的強國,然後才有可能建設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回憶一下,入世的第九年,中國成為世界第一出口大國, 2010年的時候,製造業增加值躍上世界第一,超過美國,次年,即2011年,中國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2013年,成為世界第一大貨物貿易國。也就是說,中國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和最大貿易國,均有賴於中國成為世界第一製造大國的支撐。
入世後,中國加入了全球產業鏈,製造業快速發展, 2001年入世到2011年,是中國製造業利用全球化得到快速發展的黃金十年。但是,今天這樣的外部環境已經不復存在了。我們面臨著三大衝擊:新冠疫情、中美摩擦、俄烏戰爭。面對三大衝擊,我們一方面慶幸有了“中國製造”的強大基礎,另一方面,必須思考當下的挑戰。
當疫情來臨全球產業鏈斷裂的時候,中國恢復較早,當時全球抗疫主要物資來自於made in China,中國的製造業儲備和協調能力顯示了巨大優勢。然而疫情常態化之下,如何保供應鏈、保製造業企業、保就業,保護我們來之不易的世界工廠地位,需要認真拿出應對之策。
中美貿易摩擦,真正摩擦的不是貿易,不是關稅,實際上是高新技術製造、高端製造。班農等人對《中國製造2025》的敵視,很能代表美國精英對中國的擔憂和懼怕。未來中國和美國以及西方,在先進製造、高端製造上的競爭,應該是非常尖銳、非常激烈的一個方面。未來的全球化會不會變成逆全球化或者半球化?這對中國的製造業至關重要。
俄烏戰爭,使國際局勢和地緣政治格局變得更加動蕩不安。當發生戰爭危險的時候,我們就會意識到一個國家的製造業是多麼重要。俄烏戰爭打的是什麼?打的是裝備製造,打的是先進製造,打的是智能製造。所以當我們說中國是製造大國還不是製造強國的時候,從邏輯上也可以得出另外一個結論,中國是軍事大國,而不是軍事強國。譬如說航母,二戰時期美國的航母就到達147艘,英國96艘,日本也有25艘。要成為軍事強國,就要重視和發展製造業,尤其先進製造、智能製造、高端製造。
“中國製造”處在什麼樣的發展階段
中國製造業走到今天這樣一個階段,該怎麼定位?處在什麼方位上?什麼樣階段上?關於這個問題,用兩句句最核心的話就是:中國製造業大而有韌性;中國製造業正處在由大變強的關鍵躍升階段。這就是中國製造的現狀。
什麼叫“大而有韌性”?這需要從中國製造的獨特優勢說起。中國製造業經過建國70多年尤其改革開放這40多年的發展,有了在全球不可替代的優勢。主要表現為四個方面。
第一,通過建國70年尤其改革開放後鄉鎮企業民營企業的發展,製造業41大類, 200多中類,500多小類,中國一應俱全,我們有傳統製造完整的產業鏈。全鏈製造,且有一定自主性和獨立性。這一點上,印度、越南可能和我們沒法比。
第二,有全球最大的內需市場。產業和市場有縱深,有回旋餘地。中國的中等收入群體人口達4億,超過了美國人口,中國的消費環境也是全球第一。通過電商,基本建成了全國統一的商品市場。消費環境也處在世界前列,購物有京東、淘寶,物流有順豐,支付有微信,有支付寶,開會有釘釘、騰訊會議,出門有滴滴,吃飯有美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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