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內閣官房長官,或是由首相的親信出任,或是雖然不是首相下屬但卻是重量級的人物,但岸田內閣卻不一樣,在拒絕了安倍提出的讓萩生田光一出任官房長官之後,選擇的依然是細田派的“事務總長”松野博一,從這一任命也可以看出細田派對岸田政權的影響力。
總務相金子恭之和農林水產相金子原二郎、疫苗問題擔當相堀內詔子都是岸田派的,兩位金子大臣是必須要照顧的年事已高但未能入閣的議員,而堀內詔子則是岸田派原來的領袖堀內光雄的兒媳。
受人矚目的是岸田兌現了其競選時的承諾,設立了專門負責經濟安全事務的“內閣府擔當大臣”,擔當大臣並非常設職務,而是根據需要設立,某位擔當大臣負責一項或者多項事務,比如行政改革、奧運、經濟財政等等,設立經濟安全的擔當大臣,說明了岸田對此項事務的重視,同時也說明了甘利明在岸田政權中特殊重要的地位。而出任此大臣職務的也是甘利明的左膀右臂小林鷹之。
岸田政權的格局與安倍、菅完全不同,從控局的角度去分析,安倍憑藉自身的威勢,能夠把控全局。無派系的菅義偉,控局能力大大弱化,但因為他得到了五大派系的一致支持,從而可以讓他能夠藉助派系之間的分歧與矛盾分而治之,盡最大可能維持了自身的權力與一定程度的自主性。他任命在去年總裁選舉的時候率先支持他的二階俊博擔任幹事長,並非祇是對其的政治酬庸,而是藉助“老奸巨猾”的二階,來平衡、對抗細田、麻生、竹下等比二階派晚一步支持他的大派系,形成微妙的平衡,既避免被二階所控,也避免成為安倍、麻生等的傀儡。
但岸田既無安倍那般的控局實力,同時也因為他是依靠細田、麻生等大派系的支持上台的,所以他不可能像菅義偉那樣通過重用黨內相對小的二階派、石原派等來平衡大派系,也就是說,岸田政權從一開始就是不平衡的,就是大派系佔據主導的,所以岸田自身的主導權必然受到極大的影響。
岸田在總裁選舉前曾經對少壯派議員稱他不認可“官邸主導”的“政高黨低”,他希望“政高黨高”,也就是政府與執政黨通力合作。他之所以作出這樣的表態,或許是希望兩者能夠都成為他執政的助力,也或許是出於對現實的無奈的認可。但從日本政治實踐來看,因為政府與執政黨之間的利益訴求不同,所謂的“政高黨高”實現的難度極大。
四、岸田內閣的外交路線與對華態度
外界在分析岸田的政治態度的時候,總是談及他的“鴿派”標籤。之所以說他是鴿派,是因為其來自於自民黨傳統的自由派派系——宏池會,而且他還是宏池會的現任會長,所以“更應該秉持派系的傳統理念”。實際上用所謂的派系理念去分析政治家的立場,往往會推演出似是而非的結論。從本質上來講,自民黨的派系並非是政策集團,而是“人際關係集團”,岸田加入宏池會,是因為他父親就是宏池會的,而並非是其認同派系政策主張而加入。再如麻生太郎也曾經是宏池會的,而且還是當時著名知華派河野洋平率領的派系的議員,但麻生顯然是鷹派。所以用派系標籤來推導政治家行為,本身缺乏合理根據。
如上所述,岸田內閣的對華戰略,並非是岸田一個人所能決定,即便他是“知華派”,也難以扭轉大局,所以他是鴿派還是鷹派,事實上並不十分重要。就好像2007年擔任首相的福田康夫,是著名的“知華派”,但因為受到各方的牽制掣肘,中日關係並未能夠有較大的進展。
就岸田的個人外交態度而言,在就任首相前後岸田在對美、對華問題上,其論述是相對清晰的,也就是一定要緊緊地依靠美國,與澳、印等擁有“共同價值觀”的國家合作,推進“印太構想”,組建“民主同盟”,這個同盟如其所言,就是針對中國的。對中國“該主張的就要說”“要促使中國成為負責任國家”。但是岸田也承認中日經濟關係的重要性,所以他也希望“穩定兩國關係”。在當選後的記者會上,岸田強調中國是日本的鄰國,同時也是最大的貿易對象國,所以必須要與中國對話。在10月8日的臨時國會演說中也重複了上述觀點。
在岸田看來,遏制中國與穩定中日關係或許“魚與熊掌可兼得”,但這兩者是完全矛盾的兩個方向。岸田的外交政策是延續菅義偉政權時依靠美國拜登政府的既定路線,繼續深入走下去,與中國“對話”就會缺乏必要的基礎。正如習近平主席與岸田通話時所指出的那樣,需要日方“相向而行”,唯此對話才能有共同的基礎。
目前首先需要關注的,或許並非他所強調的“與中國對話”或“穩定中日關係”,而是岸田政權是否會“主動”破壞中日關係。從理性出發,破壞中日關係無助於日本的國家利益,也對岸田政權有弊無利,但事情發展會因為種種原因失控,最終導致誰都不願意面對的後果。
岸田在選戰期間的狠話、硬話,開了“危險的頭”。宣稱“對付中國”是其當選後“首要任務”。在岸田政權內部,存在着對中國不友善的勢力,而且這些勢力岸田不一定能控制。在日台問題上,安倍與高市等的態度比岸田更為激進,在經濟安全領域,黨幹事長甘利明的態度也極為激進,在半導體、外國對日投資、數據安全等領域,主張與美國“亦步亦趨”,對日本企業在這些問題上的慎重態度“不屑一顧”,而在涉疆、涉港等問題上,岸田為了討好黨內的反華派,在選戰期間主動提出如果當選將新設負責人權問題的首相助理,統籌領導各省廳專門針對涉港、涉疆問題。在國會通過“譴責中國人權決議”問題上,在選戰中岸田也說過贊同。這種態度,實際上已經遠遠超出安倍政府、菅義偉政府的正式政策。如何對待自己曾經說過的狠話、如何有效管理政權內部的各種聲音,對於岸田來說,非常困難。正因為岸田是相對“弱勢”的首相,在決策體系中並不具有絕對的話語權,從而讓新政權的對華政策增添了難以預測性。
今年以來,涉台問題稱為中日關係中的焦點之一。眾所周知,菅義偉訪美與拜登簽署日美聯合聲明之後,日本對台海態度有較大轉變,從過去的謹慎變為積極乃至露骨。但這種變化並非是一蹴而就,而是早有跡象。同時這種變化也並非意味著日本對台“政策”的大轉彎,其實日本對台灣問題的態度是一貫的,差別祇是隱性和顯性而已。
日本對台的“工作”是否顯性化,需要考慮兩個至關重要的外在因素,一是美國的態度,二是日本對中國的態度。美國如果在台灣問題上採取謹慎的態度,日本一定會跟在美國的身後,祇會在水面下繼續對台深化影響。二是日本如果看重穩定的中日關係大局,也會在對台態度上採取謹慎的姿態。在特朗普上台之前,日本基本如此。
即便美國對台採取危險的邊緣政策,挑戰中國大陸的底線,如果日本依然覺得中日關係穩定重要,也不會在對台問題上主動挑釁中國大陸的底線。如在特朗普時期,儘管特朗普在涉台問題上做得非常“出格”,日本雖有一定跟進,但總體依然謹慎,是因為日美關係當時處於非常不穩定的狀態,日本需要穩定中日關係來穩定自身的外交大局。
因此,岸田內閣的對台政策,祇要美國對台的態度依舊,日美關係不生變,與菅內閣時期相比不會有太大變化,依然會採取比較“積極”的態度。
目前值得重視的是,日本越來越將其台海政策與安全問題相聯繫,岸田內閣成立後,官房長官松野博一就稱“軍事平衡從總體上來說變得有利中方”。日本政府通過渲染可能出現“台海衝突”,藉機加強日美的安全合作,同時也通過這種渲染,在國內鼓噪子虛烏有的“危機感”,煽動民族主義,突破國內限制,完善能讓日本將來跟隨美國干涉台海的“法律基礎”。岸田在選戰中接受美國《華爾街日報》專訪時甚至稱日美應該就台海進行“兵棋推演”,就很充分地表明了目前日本對台的態度。
岸田是否能夠有效地管理政權內部的對台態度,現在也還是未知數。岸田的後台安倍和麻生都是親台派,安倍在卸任首相後其右翼、親台的一面毫無顧忌地暴露,而麻生此前也表示“日美應共同防衛台灣”,這樣的“政權監護人”在背後鼓噪,即便岸田想在涉台問題上採取較為謹慎的態度,也會面臨困擾。在總裁選舉前,高市早苗竟然與台灣當局領導人蔡英文視頻對話,這種遠遠超出日對台既有態度的做法,很可能形成示範效應,從而讓日本的政客行為更加大膽放肆。雖然高市不是政府要員,但作為執政黨的高層,如果在涉台問題上行為過於出格,依然會對中日關係形成極為負面的影響。
印太戰略是岸田內閣外交的基本框架。在施政演說中,岸田將此列在“外交、安全保障”板塊的首位。岸田稱日本要“守衛自由、民主主義、人權、法律支配的普遍價值,要與美、澳、印、東盟、歐洲等盟國、志同道合國家合作,有效利用日美澳印機制,有力推動自由與開放的印太”。
日本的印太戰略,是2000年以後日本逐漸形成的主體對外戰略,2006年安倍擔任首相、麻生太郎擔任外相的時候提出的“自由繁榮之弧”以及當時安倍提出的日、美、澳、印“四國同盟”其實就是後來的印太戰略的先聲。
日本的外交歷來秉承現實主義,也就是說,價值觀問題過去並不受日本重視。之所以從自由繁榮之弧開始,所謂的價值觀或者政治制度問題成為日本外交的最主要的工具之一,其實是日本為了應對中國崛起而進行的自我調整。
在對華戰略上,日本的“牌”逐漸喪失。政治、軍事領域日本的影響力都無法與中國比肩。2001年中國入世之後經濟高速增長,逐漸縮小與日本差距,直至2010年GDP超過日本,日本引以為傲的經濟優勢也不復存在。因為其他的手段基本喪失,強調價值觀則可以顯示中國的“異質”,將中國定位為挑戰並破壞既有國際秩序的“專制暴發戶”,又可以以此價值觀為幌子、名分,拉攏所謂的價值觀盟友,從而形成對中國的“外交上的包圍”。這個意圖在岸田的施政演說中也說得非常明白。
美國有美國的印太戰略,日本有日本的印太戰略,東南亞國家也有自己的印太戰略,側重點各自不同。美國主要是從大國競爭和安全的角度去定義,而東南亞則主要從經濟領域去看待,不一定是針對中國。日本原本是從經濟和外交鬥爭的角度去看待印太戰略,隨著與美國合作的加深,安全一面越來越突出。目前在印太戰略上,日美是“全方位對接”。
但日本的利益並非與美國完全一致,首先從經濟角度而言,日本熱衷於印太戰略,目的是要在印太地區削弱中國的影響力,所以這幾年日本一再強調與東盟國家等的價值觀一致性,指責中國“一帶一路”讓許多國家陷入財政危機等。但目前日本經濟的復蘇與增長無法離開中國,日本的經濟界在中國具有龐大的利益,日本如果要追隨美國與中國打貿易戰,就會面臨經濟上的嚴重損失,這也是菅義偉政府在所謂“譴責中國人權”問題以及指定所謂的日本版“馬格尼茨基法”問題上持謹慎態度的原因所在。但到了岸田政權,因為幹事長甘利明在上述問題上的激進態度,或許日本政府的態度會與菅政權時有所不同。
其次,美國的印太戰略突出安全因素,日本對此持贊同態度,但日本也擔心,一旦在此問題上涉入過深,因為日本的力量遠遜於美國,應對外交風波的能力也遠遠弱於美國,如果在安全問題上與中國強硬對立,必然導致中日關係出現大波折,所以日本並不希望在安全問題上完全跟隨美國的腳步,而是根據自己的需要,有選擇性地參與美國的行動。
因此,所謂的日美印太戰略的全方位對接,其中也存在程度的差別。
總體而言,岸田政權的外交,雖然在大方向上比較清晰,但因為其政權本身的“特殊性”,具體會採取怎樣的措施,依然存在很大的不確定性。
注釋:
①“岸田氏、甘利氏を重視 要求通らぬ安倍氏、人事に不満 清新さ乏しく.自民〔深層探訪〕”、https://news.yahoo.co.jp/articles/43790cf45d800fb7b4444f686046965a26e0b9ce。
(全文刊載於《中國評論》月刊2021年11月號,總第28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