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打 印】 
【 第1頁 第2頁 】 
致命女人:犯罪行為背後的性別
http://www.crntt.hk   2021-08-23 17:25:30
 
  所以,在幾乎與Jensen論著同名的美劇中,儘管男性全體淪為工具人,女性越強勢越成功,本質上,還是用一種聲音壓倒另一種聲音。Alma由殺手之妻轉為連環殺手本人,Rita變得和她丈夫一樣以欺侮弄權為樂。Jensen的書出版已近十年,為女性生存處境奔走呼號者漸多,但不是表達越飽滿,就代表社會越寬容,也不是過程越壯烈,就代表自己沒在重複被推翻者的思維過程。

  劇末也大可不必給女主扣上貪慕虛榮、不切實際的帽子,雖然Alma沉湎於虛幻的美貌而忘卻現實的順遂,多少有些《項鏈》裡瑪蒂爾達的影子,特別是她張皇著借衣又借物,佯裝富有高雅的時候。但誰沒有不可以疲倦,又不能夠認輸的日子呢?有時是心裡兵荒馬亂不願與人道,有時是冷暖自知需要挺下去,生命派送的每個角色都得演好,姿勢要好看,人人都有必須要撐的體面。

  只能說同樣是期望美貌對抗平庸,《致命女人2》既沒有比《項鏈》立意更豐富,也沒有令人更想去共情,Alma僅僅成為一個悲劇的承擔者。或許這個2021年的新編故事更應該探索的是,個體如何與自身欲望相處時保持彈性,如何在社群中渴望密切的聯繫而非追逐特權。畢竟自由是要誓死捍衛的,情緒是需要穩定的。

  編劇Marc Cherry談及劇情設計時曾說道:“整部劇從一位懷揣著加入高檔花園俱樂部夢想的女性展開,那兒聚集著全社區美麗又時尚的女性。我認為這類夢想對某些女性而言,是真實且重要的。……之所以選擇戰後的美國,是因為那時候的女性就是這樣。當丈夫們恢復他們的生活,婦女們,如鉚釘女工蘿西,也退回到她們的家庭中。”

  的確,對於一部分人來說,和談並不等於戰爭的結束,華裳美服才是。經濟在四五十年代還未重振,時尚便裹挾著對世俗生活的熱望復甦了,一面是Dior在高定圈掀起新浪潮,一面是洋裙在模特外出擺拍時被貧民撕成條。戰亂讓歲月閃閃發光,前衛同時意味著複古,流行挺括的墊肩和套裝,也熱衷改良維多利亞式的蓬裙。女人們脫下了工裝,又套回了束身衣。

  難怪Coco Chanel會感到痛心:“輪廓不值得我們付出一切,永遠不要讓它負擔太重。”身體與服飾的主從關係經過幾十年的掙扎顛倒了回來,女性設計師的“減法”被盡數遺棄。女裝從“適合承擔社會責任的人穿著”回歸單純的美麗外殼,當美觀優先於實用,女性實質被鼓勵退出戰時被鼓勵填補的勞動力市場。

  這是一場親密的暴政。職業婦女的廣泛存在撼動了家庭內外的權威關係,她們興致勃勃地參與由男性壟斷的行業,儘管薪資只有他們的一半。她們既是男性“廉價的競爭者”,又是受家事所累的妻子,她們無法同時將“兩個主人服侍”好。何況“與職業女性相比,家庭主婦能夠生產並撫養更為健康的工人,而與沒有接受過教育的兒童相比,接受過教育的孩子能成長為更好的工人”。於是,剛柔相濟的新型職業精神匆匆讓位於“幹得好不如嫁得好”的舊理想,雖然高達75%的女性明確留職的意願,她們仍被解雇,或因境遇惡化自行離開。

  除了鼓吹婚姻來穩固家庭內部的性別分工,彼時社會樂意向女性開放的多是收入微薄、雷同家務的職業,女性僅被允許從事“女性”的工作。職場一面設立起門檻擠壓女性經濟獨立的空間,保障另一方的性別優勢,一面以支付女性家庭工資的名義,普遍抬高男性的薪酬水平。“這不僅確保了女性在經濟上對男性的依賴,又強化了女性和男性關於合適領域的觀念”,女性內外交困,心甘情願剪斷自己的翅膀,陷入男權與資本的合謀。

  美國女性主義經濟學家Heidi Hartman由此肯定男權制度的靈活性與適應性:“儘管交易一詞隨著時間的變化而發生了改變,但依然真實的是,家庭以及婦女在家庭之中的工作通過供給勞動力而服務於資本,而通過為男性行使其特權提供空間,從而服務於男性。在以勞動為男性及其家庭提供服務的同時,女性也以其消費者的身份而為資本服務。”雖然Jensen強調婦女經濟賦權的要義,卻也坦白:男權社會內性別平等意識越高,便越有可能遭遇反撲。

  戰火紛飛時祭出性別平等的大旗,歌舞升平時壘起性別差異的圍墻。由支配性別模式和資源獲取的渠道來支配女性的勞動力,是男權社會的運行邏輯之一。這樣的期望並不公平,卻滲透複雜的質疑:在生物學意義的性特征上,我們天生就是男性和女性,但是在社會認可的性別特征方面,我們被創造成了男人和女人。

  波伏娃曾敏銳地指出,生理差異並不必然產生階級制度,但人類社會的應用與實踐會,“人類社會是反生物性的——在一定意義上它是反自然的;與其說它是被動地屈服於自然的存在,不如說它要以其自身的行為對自然進行控制”。人之所以為人,在於擁有價值自覺的能力,建造雕像是,打破雕像亦是,歸根結底為一種歷史現實。固步自封誠然可怕,更可怕的是以消耗他者的形式向前走,不做彼此的天使,爭當對方的上帝。

  我們頻繁討論差異,但將那些“特別”輕輕撣落,生命是唯一的底色。如同愛情中聊分歧,大多期望的是坦誠相待以後,仍能打撈出微末的聯結相互靠近。尊重差異的終點是要廢除差異本身:待兩性差異不再成為一個重要文化因素,才稱得上攜手共進。人性化的力量本來就是去做正確的事,而非只讓自己感到舒服的事。也許有天你我可以不乖,但不能學壞,便是看到了世間自由的模樣。


 【 第1頁 第2頁 】


          
】 【打 印】 

 相關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