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北京2月18日電/據光明日報報道,2021年諾貝爾文學獎授予了坦桑尼亞作家阿卜杜勒-拉扎克·古爾納。如果從加繆算起到古爾納,非洲已經有八位作家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殊榮,但正如非洲遼闊的地理版圖,其文學版圖也正由於古爾納的橫空出世而更加完整,這一點在其處女作《離別的記憶》中已初現端倪。小說將背景放在20世紀60年代的桑給巴爾,雖只有薄薄的百餘頁篇幅,但內容涉及宗教民俗、民族解放運動、國家獨立、種族矛盾等非洲特有的歷史背景和事件,引領讀者跨越時空與文化的差距,透析殖民主義給非洲大陸及其人民烙下的傷痛。《離別的記憶》在艱難的離別與碎片似的記憶中重啟非洲往事,筆調低沉而陰鬱,尤其對底層貧民的生活描寫,反映了受殖民影響而衍生出的社會問題,這些問題又直接引發了非洲社會普遍面臨著的困境——迷失、無助、無望……
小說主人公哈桑生活在桑給巴爾東部沿海一個村莊的底層家庭,父親暴戾放蕩,母親軟弱隱忍,兄弟姐妹們或迷茫或墮落,生活彌漫著因暴力導致的破碎和灰暗。16歲的哈桑試圖改變,但招致父親的一頓毒打,個人的渺小與抗爭的受挫貫穿小說始終,營造出絕望無助的情景特征。哈桑的父親年輕時就是個“麻煩製造者”,他作為家中的權威人物,營造了整個家庭的陰鬱氛圍,他將個人經歷的社會不公變本加厲地加諸家人身上。哈桑父親的暴力傾向並非個例,書中其他幾個男性角色對待家人的方式也讓讀者深深震撼,書中男性角色極度扭曲的行徑傳遞給讀者難以名狀的糾結:他們一方面每日祈禱向善,一方面卻無法自控施暴欺凌。他們成為古爾納筆下社會問題的代表性反映:婦女地位低,教育質量差,普通人再努力也無法過上體面的生活,人們對此卻習以為常……社會的不公導致這些男人遭受了種種不幸,受盡壓迫與欺辱,宗教已無法解救他們千瘡百孔的靈魂,只能以向身邊人洩憤為排遣方式,自己的不幸又導致了更多人的不幸。被殖民的歷史只教會他們以武力解決問題,以更加粗暴的方式應對自己受到的粗暴對待。扭曲變態的人格和行為與歷史影響及社會環境密切相關,並以一種惡性循環的方式作用於歷史進程中的人,而這些人又成為這段悲劇歷史的直接塑造者和受害者。
“離別”與“記憶”也是小說的兩個關鍵詞。家庭、社群和解放都沒有給哈桑帶來希望,離別成了他人生繼續下去的最大內驅力,他一心想著離開令他羞愧痛苦、備受折磨的家庭和故鄉。哈桑努力學習,試圖通過考試拿到政府獎學金,鼓起勇氣向父親承認自己想要離開的想法,在看起來無望拿到護照的情況下,他還是每天堅持去移民局。離開是年少的哈桑內心一種堅定的想法和追求,他想要逃離令人窒息的生活。在離開之前,年少的哈桑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憧憬,他單純地認為,逃離故鄉是救贖、是希望。
依照母親的提議,哈桑去大城市內羅畢投靠有錢的舅舅,希望能夠獲得他的留學資助。哈桑既自卑又自尊的心理在此處展現得淋漓盡致——作為鄉下人剛進城時的新鮮感,對僕人既尊敬又不屑的態度,努力討好舅舅和他女兒又不願意徹底失去自尊的感受,逃離家鄉卻又難以融入異鄉的境況——記憶中的離別剪不斷,理還亂,由“離別”而“記憶”的小說矛盾主題也因此凸顯。身處異鄉寄人籬下的哈桑體會到了一種漂泊在外的無力感:無論是自己家中的肮臟破敗,還是舅舅家裡舒適明亮的起居環境,都讓他感到無所適從,留學無門終將哈桑推向絕望。僕人阿里的一句話“今天會下雨”瞬間勾起了哈桑的記憶,這是哈桑母親在家鄉後院也曾說起過的話;對雨的記憶承載著哈桑對家人與故鄉的眷戀。
哈桑的敘事視角,將讀者身臨其境般帶入真實之非洲,他的困境與成長折射出殖民主義對一個國家、一個大陸乃至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個體所產生的影響。小說情節並不緊凑完整,如記憶流淌,甚至個別細節被選擇性遺落,斷斷續續碎片般的講述取代了傳統的線性敘事,呈現出一種斷裂感,這種斷裂感卻又恰如其分地表現出了非洲大陸上那些因背負著被殖民歷史所帶來的傷痛而處於迷茫、無助狀態下人們的生活。環境描寫與對白敘述樸素無華,描繪出底層人民惡劣的生活環境。在這樣的環境裡,小說人物要麼墮落、要麼低迷、要麼奸詐、要麼仿徨,個人、家庭、社會、國家環環相扣、相互影響,古爾納筆下的非洲被他用最直白的描寫呈現,反而能喚醒更多人意識到這個嚴峻的現實,期待改變的發生。
古爾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其出乎意料的程度恰恰折射出人們對非洲和非洲故事的陌生。古爾納的《離別的記憶》以家庭、男性、暴力、離別、記憶為關鍵詞的文學書寫,作為踏入文壇的處女作難免有稚嫩直白之處,但恰恰是直白賦予了讀者強烈的代入感,固然相距甚遠,借助古爾納的記憶卻仿若身臨其境。對於非洲的了解與認知,我們需要更多元龐雜的素材和更深邃細致的描繪,以及凝望深淵的勇氣。但誠如諾貝爾文學獎頒獎詞所提到的,古爾納書寫的不是歷史進程,而是臣服於歷史的人們,他們的生活由歷史塑造,但每個命運依舊充滿獨特性。只有當一個故事結束時,我們才能理解所有插曲的意義,理解那些神秘的聯繫,理解一切最終導致的最深刻的意義。它所容納的生活儘管已支離破碎,卻能夠保留最重要和最脆弱的東西。《離別的記憶》成為人們深入非洲的又一個起點和對人類文明歷程充滿極大勇氣的記憶深處的回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