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俄關係進展對東北亞局勢的影響
朝俄抱團取暖，在戰略上越來越走近，戰略合作正向縱深發展。朝俄兩國通過一系列的高級別互訪拓寬戰略合作、深化政治互信。朝俄一系列戰略接觸帶來戰略關係的緊密化給韓俄關係和朝鮮半島局勢蒙上濃重的陰影。作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和核與能源大國，俄羅斯與朝鮮之間的“戰略接觸”對於韓國來說是可能損害國家利益的災難性動向。朝鮮與俄羅斯的做法極大地惡化了韓國周邊的安全環境，瓦解了聯合國安理會在朝核問題上的合作。聯合國安理會一系列對朝制裁決議顯現出泡沫化的風險。這些決議曾經極大限制了朝俄經濟和技術合作，導致朝俄貿易出現明顯倒退。
朝俄關係日益密切，韓俄關係卻正在走向惡化、處於危險之中。韓俄兩國變得針鋒相對，圍繞朝鮮問題掀起相互攻擊對方的“口水戰”和“貿易戰”，指責對方措辭具有偏向性〔12〕，將半島局勢不穩定的責任甩鍋對方〔13〕，圍繞制裁與出口管制正當性的爭論〔14〕。這給韓俄建設性關係、實質性合作帶來負面影響。
朝俄關係升溫及至結盟，讓韓國倍感安全壓力。韓方就俄朝軍事合作的廣度和深度表示嚴正關切。韓方認為朝俄軍事合作對韓半島、歐洲安全構成威脅，並呼籲俄方立即停止相關行為，嚴格遵守聯合國安理會決議所規定的義務。〔15〕韓國明確警告稱，如果俄朝進行軍事交易，韓國便會考慮向烏克蘭提供殺傷性武器援助。以美國為首的北約表示支持。韓國的保守派呼籲，韓國應該採取向烏克蘭提供武器的強硬路線，以此向俄羅斯施壓，阻止“朝俄同盟的完全復活”。議員成一鐘稱，“如果向（烏克蘭）支援韓國製造的尖端武器，俄羅斯也會受到巨大的打擊”。〔16〕但是，韓國軍援烏克蘭將會使韓俄友好關係崩潰。
朝俄結盟，使得已經擁核的朝鮮又得到俄羅斯提供的合法核保護傘，導致“核武裝論”（“擁核自保論”“自主擁核論”）再次在韓國引發熱議。它一直被韓美同盟視為“禁忌言論”，但韓國和美國政界部分人士開始頻繁提起。韓國執政黨國民力量黨的大佬們主張進行自我核武裝或加強美國對韓核保護傘。相較於自我核武裝，加強美國對韓核延伸威懾更為現實可行。2024年7月11日，美韓以北約華盛頓峰會為契機發表《韓美關於韓半島核威懾核作戰指南的聯合聲明》，並指出，若朝鮮對韓國實施任何核攻擊，都將面臨立刻、壓倒性、果斷的反制措施。〔17〕
朝俄關係取得的一系列進展給了朝鮮對韓國示強的資本。朝鮮通過重建與俄羅斯的戰略關係，在軍事、經濟上開闢了新空間，擺脫了向美國和日本等國呼籲改善關係的孤立處境，成為中俄追求的多極化體制中的重要一員。朝鮮認為，現在與韓國或美國進行交易已沒有好處，決心與韓國分手、不再留戀與美國對話。朝韓關係進一步走向破裂。如果韓國執拗於意識形態，草率地關閉了與中俄的外交大門，朝鮮很有可能在朝中俄聯合的戰略上獲得更多利益，而且因此朝鮮有可能採取魯莽的行動，這會讓韓國面臨更大的危險。〔18〕稍有不慎韓朝兩國就可能在烏克蘭打響“代理戰”。對朝鮮採取“硬碰硬”的措施會導致更多災難性後果。〔19〕這將加劇東北亞地區的陣營化對抗。朝鮮半島成為世界列強力量衝突的激烈角逐場。
面臨著最為棘手的對俄關係和日益惡化的周邊環境，韓國一方面對於朝俄關係的增進、介入烏克蘭戰爭的動向深感擔憂，加強與美日的協調，盯緊朝俄抱團；另一方面將朝俄關係密切的局面作為改善對華關係的契機，強調以經濟、文化、人員交流為中心改善與中國的關係，通過改善與中國的關係來尋找突破口。尹錫悅總統派總理韓德洙出席杭州亞運會，以出席在印尼和印度舉行的東盟相關峰會、G20峰會為契機，與中國總理李強舉行了多次會談，促成了中日韓領導人會議的舉辦。
但是，韓國的外交政策調整還遠遠不夠。韓國應該以實際利益和靈活性為基礎開展均衡外交，而非以理念為基礎，在加強韓美日安全合作的同時，通過進一步擴大靈活的外交空間來管控對華、對俄的關係，最大限度地牽制朝俄兩國，使兩國無法建立全面的軍事合作關係。〔20〕
四、對朝俄關係進展的評估：尚未完全復活的同盟
今後，衹要俄烏衝突繼續，朝俄關係升溫可能會持續下去。隨著朝俄關係進一步密切、軍事合作日益增長，朝韓關係陷入“針鋒相對”的僵局。朝鮮半島陸上的軍事分界線和海上的北方界線的局勢將波譎雲詭。朝俄兩國將繼續綜合解讀歐亞大陸東西兩端的局勢變化和國際秩序的長期走向，針對韓美兩國展開“長期博弈”。朝俄合作將從事務性合作向機制化合作轉移。但是，俄羅斯並不想將俄韓關係推向萬劫不復的萬丈深淵，在發展對朝關係的同時避免與韓國交惡。在2023年朝俄首腦會談前，俄羅斯預告將向韓方說明會談結果，從側面證明俄羅斯仍然在乎與韓國的關係，這為了阻止韓國為烏克蘭提供武器援助留下餘地。2024年6月，普京在聖彼德堡國際經濟論壇上首次公開高度評價韓國未直接向烏克蘭提供武器一事，並表示已做好恢復韓俄關係的準備。俄方將繼續與韓方開展合作，但這將取決於韓國領導人的選擇。俄方已做好繼續合作的準備，相應管道始終敞開。
關於朝俄關係進展的評估，學術界和政策界主要有兩派觀點：短期交易派和長期戰略派。短期交易派觀點認為，朝俄關係是短期的交易性關係，當他們的需求不再存在時，這種關係必然會結束。長期戰略派觀點認為，俄烏衝突不太可能很快結束，儘管兩國在合作軌跡上存在分歧，但兩國關係仍將繼續。兩國關係的升溫可能會超越俄羅斯對烏克蘭戰爭的迫切需要，演變為推翻美國主導的國際體系的戰略合作。
短期派的代表性觀點有如下幾位學者和政策分析師。韓國統一研究院的高級研究員趙漢範（Cho Han-Bum）說，朝俄關係是一種暫時的結盟，其根源在於俄羅斯需要武器來對抗烏克蘭。首爾梨花女子大學研究朝鮮問題的教授朴元健（Won Gon Park）同意這種觀點。他說“朝俄關係是一種權宜婚姻，而不是戰略夥伴關係”。〔21〕美國國家安全分析師彼得·布魯克斯（Peter Brookes）認為，朝俄兩國迅速走近，但卻是同床異夢，最有可能建立密切但短暫、互利且務實的夥伴關係，不太可能回到冷戰時期的同盟。雙方都在謹慎地考慮自己的國家利益，同時密切關注與日益強大和占主導地位的鄰國中國的關係。兩國之間的擁抱不太可能變得非常緊密。朝鮮重視其獨立性，尤其是不受大國的影響。長期以來，朝鮮半島一直被稱為“鯨魚群中的蝦米”，朝鮮也明白這一點。朝鮮還希望在尋求慷慨援助的過程中繼續平衡北京和莫斯科。俄羅斯可能也不希望與朝鮮建立過於密切的關係，從而疏遠在戰略上比朝鮮重要得多的中國。俄羅斯也一直在改善與中國方面的關係，並將有意識地試圖取代中國，成為在朝鮮最具影響力的參與者。因此，儘管由於當前的需要，它們將相互支援，但這將是一種短期的必要夥伴關係，而不是長期的國家利益夥伴關係，因此不太可能結成永久的聯盟。烏克蘭戰爭的持續時間將在短期內影響俄羅斯與朝鮮的關係，但在很大程度上，是朝俄自己將塑造這種關係，並決定這種關係是暫時的還是永久的。〔22〕
長期派的代表性觀點有如下幾位學者和政策分析師。澳大利亞悉尼新南威爾士大學研究俄羅斯外交政策的專家亞歷山大·柯洛廖夫（Alexander Korolev）認為，烏克蘭戰爭不太可能很快結束，即使結束，對俄羅斯的制裁制度也會持續更長時間，這使得普京更願意考慮長期合作。在斯考克羅夫特戰略與安全中心的大西洋理事會印太安全倡議的高級非常駐研究員山口亮（Ryo Hinata-Yamaguchi）說，不斷升溫的朝俄關係“也是為了使他們的選擇多樣化，比如交換和獲得無法從中國獲得的資產——特別是彈藥和軍事技術。”威爾遜中心的冷戰研究員撒母耳·威爾斯（Samuel Wells）說，金正恩可能想要“長期的夥伴關係”，因為他需要“一系列的東西”。美國六方會談代表、國務院前負責朝核問題談判的特使約瑟夫·狄長禮（Joseph DeTrani）表示，俄羅斯官員以往曾明確表示朝鮮並非俄羅斯的盟國，但如今兩國卻在向盟國關係靠攏。即使在俄烏衝突之後，這兩個國家都希望維持這種新建立的盟友關係。“普京和金正恩都希望建立長期戰略夥伴關係”，以“挑戰美國領導的國際秩序”，雙方在衝突中都有對方的幫助。曾在小布什政府擔任負責東亞和太平洋事務的代理助理國務卿埃文斯·里維爾（Evans Revere）說，雖然朝鮮是俄羅斯的“方便夥伴”，但“普京無疑將平壤視為戰術上有用的夥伴，因為它有能力挑戰以美國為首的聯盟體系，俄羅斯也可以通過支持朝鮮來威脅美國的利益”。〔23〕
綜上所述，儘管俄羅斯與烏克蘭處於戰爭狀態中，但朝鮮還是不顧被捲入到戰爭中與其結成條約式同盟。這稱得上是同盟受牽連困境理論的一個現實突破。朝俄關係突飛猛進，正在從暫時的交易性關係向著長期的戰略同盟發展，尚未完全復活類似歷史上的條約式同盟。同盟的有效性和持久性尚需現實檢驗，未來可能會遭遇到利益和價值觀不一致的挑戰。
【基金项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项目（21BGJ053）、中國國家留學基金（202306800024）。
註釋：
〔1〕Sue Mi Terry, North Korea Policy, One Year After Hanoi: A Testimony by Dr. Sue Mi Terry, CSIS Beyond Parallel, February 26, 2020, https://beyondparallel.csis.org/north-korea-policy-one-year-after-hanoi-a-testimony-by-dr-sue-mi-terry/.
〔2〕朝俄高層頻繁會晤 或恢復貿易[EB/0L].(2022-02-09)[2024-06-06]. https://cn.yna.co.kr/view/ACK20220209000200881.
〔3〕Песков: отношения РФ-КНДР не направлены против третьих стран [EB/0L].(2023-09-13)[2024-06-06]. https://www.interfax-russia.ru/main/peskov-otnosheniya-rf-kndr-ne-napravleny-protiv-tretih-stran.
〔4〕韓軍：朝鮮或援俄短程彈道導彈[EB/0L].(2023-11-02)[2024-06-06]. https://cn.yna.co.kr/view/ACK20231102003600881.
〔5〕韓國對此解讀為，俄方將在與朝方進行戰略合作的過程中事實上姑息縱容朝方發展核導武器。見：韓政府：關注俄外長訪朝 絕不認可朝擁核國地位[EB/0L].(2023-10-19)[2024-06-06]. https://cn.yna.co.kr/view/ACK20231019003500881.
〔6〕金正恩接見俄外長謀朝俄關係“百年大計”[EB/0L].(2023-10-20)[2024-06-06]. https://cn.yna.co.kr/view/ACK20231020000300881.
〔7〕俄克宮：俄朝商定在“敏感領域”等所有領域發展關係[EB/0L].(2024-01-17)[2024-06-06]. https://cn.yna.co.kr/view/ACK20240117005100881.
〔8〕普京向金正恩贈送高級乘用車恐違反安理會決議[EB/0L].(2024-02-20)[2024-06-06]. https://cn.yna.co.kr/view/ACK20240220000700881.
〔9〕조선민주주의인민공화국과 로씨야련방사이의 포괄적인 전략적동반자관계에 , 노동신문 , 2024 년 6 월20 일 .
〔10〕在朝俄友誼全面繁榮期值得大書特書的歷史性會晤[EB/0L].(2024-06-19)[2024-07-07]. http://www.kcna.kp/cn/article/q/3eeaa20032734eae74c010c8575fc925.kcmsf。
〔11〕Florian Zandt, The World’s Most-Sanctioned Countries, Statista, Jan 9, 2024, https://www.statista.com/chart/27015/number-of-currently-active-sanctions-by-target-country/
〔12〕韓政府召見俄大使抗議俄外交部涉尹錫悅評論[EB/0L].(2024-02-04)[2024-06-06]. https://cn.yna.co.kr/view/ACK20240204000100881.
〔13〕韓政府駁俄外長涉半島言論：局勢緊張責任在朝[EB/0L].(2024-05-23)[2024-06-06]. https://cn.yna.co.kr/view/ACK20240523005400881.
〔14〕俄以韓涉對朝制裁批評為由主張對俄制裁不當[EB/0L].(2024-02-21)[2024-06-06]. https://cn.yna.co.kr/view/ACK20240221003200881. 俄強烈回應韓出口管制 韓籲俄努力改善關係[EB/0L].(2023-12-28)[2024-06-06]. https://cn.yna.co.kr/view/ACK20231228003900881.
〔15〕俄羅斯副外長訪韓會晤外交部高官[EB/0L].(2024-02-04)[2024-06-06]. https://cn.yna.co.kr/view/ACK20240204000700881.
〔16〕〔19〕韓外交部就俄駐韓使館涉尹錫悅聯大演講評論表態[EB/0L].(2023-09-22)[2024-06-06]. https://cn.yna.co.kr/view/ACK20230922006300881.
〔17〕“金正恩+普京+特朗普”的蝴蝶效應…韓國核武裝論再起[EB/0L].(2024-06-27)[2024-07-07]. https://chinese.joins.com/news/articleView.html?idxno=115702.
〔18〕[ 사설 ] 우려스러운 북 - 러 밀착 , 중 · 러 외교의문 닫지 말아야 [EB/0L].(2023-09-14)[2024-06-06].https://www.hani.co.kr/arti/opinion/editorial/1108608.html.
〔20〕[ 사설 ] 임박한 푸틴 방북 , 현명한 외교로 북 - 러접근 견제해야 [EB/0L].(2024-06-13)[2024-06-06]. https://www.hani.co.kr/arti/opinion/editorial/1144777.html.
〔21〕〔23〕Russia-North Korea Ties: Will Putin-Kim Bromance Last? [EB/0L].(2023-09-21)[2024-06-06]. https://www.voanews.com/a/russia-nkorea-ties-will-putin-kim-bromance-last-/7277519.html
〔22〕Russia and North Korea: Similar bed, different dreams[EB/0L].(2023-11-30)[2024-06-06]. https://www.gisreportsonline.com/r/russia-north-korea/
（全文刊載於《中國評論》月刊2024年8月號，總第320期，P75-82） |
